风雨燕语间
●蒋志红(仙桃市作家协会)
昨夜,雨声淅淅沥沥,宛如一首舒缓的夜曲,在静谧中悠悠奏响,其间还裹挟着若有若无的风之浅吟。万籁俱寂之时,雨势陡然加急,似银瓶乍裂,惊得我从睡梦中骤然苏醒。黑暗仿若浓稠的墨汁,我在其中艰难摸索,目之所及,唯有一片深沉的漆黑。
除了那嘈嘈切切的雨声,我还捕捉到隔壁奶奶在沉睡中发出的细微鼾声。我本就是惊醒后便难以再度入眠之人,于是小心翼翼地起身,蹑手蹑脚地走向洗手间。尽管已极尽小心,可因未开灯,还是不慎撞上了一张小板凳,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突兀、刺耳。不过转瞬之间,周遭又重归宁静。
我侧耳细听,奶奶的鼾声先是一顿,旋即又平稳地响起。我不禁微微一笑,摸索着回到床上。经此一遭,困意已全然消散。
这个初夏的雨季,姗姗来迟,却又漫长而沉闷。天空仿若被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笼罩,沉甸甸地压在头顶,更压在心头。若说还有一丝生机能穿透这沉闷,那便是每日清晨,我总爱坐在奶奶家那扇宽敞明亮的大窗户旁,就着窗外的景致喝着温热的稀饭,目光则牢牢锁定在对面人家屋檐下的那两只燕子。在它们灵动的身姿里,我似乎寻得了生命的蓬勃活力。
那是两只极为俊俏的燕子。我常常看得入神,瞧它们如剪刀般的羽翼,在澄澈的天空中轻盈划过,勾勒出一道道优美流畅、干净利落的弧线。时而振翅直上云霄,时而身姿一转,敏捷地俯身钻进檐底的爱巢。又或是在屋前的电线杆上相互嬉戏,它们跳跃、亲昵、低语,身影忽分忽合,恰似灵动的音符在五线谱上跳跃,原本沉闷压抑的氛围也随之变得鲜活起来,就连那阴霾的天空,在我眼中也似乎豁然开朗了几分。
我看得如痴如醉,奶奶总是满眼怜惜地看着我,轻声说道:“吃吧,粥快凉了。这燕子来咱们这儿都四五年了,每年春天准时飞来,在这儿生儿育女,一到冬天,便一家子结伴南飞,可隔年春天,它们又会准时回来。”
“哦,真是念旧的生灵啊,它们也是有深厚情感的!”我不禁感叹。
奶奶接着说:“可不是嘛,以前后面人家屋檐下也有一窝燕子,只是燕子南飞后,主人就把它们的巢给砸了。来年燕子归来,在空中徘徊了好些时日,叫声里满是无奈与哀伤,最后还是无奈离开了。唉,想来燕子也是有灵性的,强留只会让它们满心悲苦。所以它们宁可再辛苦地重新筑巢,也不愿留在一个没有温暖的地方。”
我满心怜惜这些可爱又聪慧的小家伙。雨势愈发大了,对面屋檐下的小燕子却仿若浑然不觉,依旧相互追逐嬉戏,在爱巢里欢快地钻进钻出,尽享着自由自在与甜蜜恩爱。
我不知道此刻已是深夜几时,我向来有个习惯,半夜醒来从不看时间。因为我清楚,无论时间几何,都只能静静等待黎明将我唤醒。也许就在曙光初现之时,伴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,我又缓缓坠入梦乡。
我忆起多年前,奶奶睡觉向来警醒。那时,若我半夜惊醒,她定会轻手轻脚地走到我的床前,仔细查看我是否踢开了被子。要是瞧见我在黑暗中睁着迷茫无助的双眼,便知道我的思绪又在孤寂中飘荡。她会默默坐在我身旁,与我轻声闲聊生活琐事,巧妙地为我点明人生道理,直至我双眼渐渐合拢,在迷迷糊糊中睡去,连奶奶何时为我掖好被子悄然离开都浑然不知。
此刻,外面的雨声宛如一首优美的乐章,恰似奶奶温柔的低语在耳畔回响:“孩子,你还年轻,人生之路漫长,无论遭遇何事,都要乐观坚强地面对,心怀仁爱。只要拥有这份美德,世间便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。”那声音时远时近,最终渐渐融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。我轻轻闭上眼睛,嘴角微微上扬,挂着一抹浅笑,只是眼角还凝着一滴泪,分不清究竟是我的,还是奶奶往昔关怀的余韵。
待明日清晨起身,我定要再去看看那对可爱的燕子,看看它们又将在这雨后的天空中,舞出怎样的灵动与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