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忆咸鸭蛋
●胡波(汉江中学)
说到咸鸭蛋,我总是感慨万千。
小时候,家里喜欢养几只鸭子。当鸭子产的蛋积攒到二三十个的时候,妈妈就用黄泥和水调得稀稠适中,让鸭蛋穿上一层泥衣,再均匀地沾上盐,裹上灶膛里新烧的草木灰,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土陶瓷坛子里封存起来。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拿出来当菜用了。
我们家一般喜欢在夏天晚餐时,做一碗西红柿汤或者丝瓜汤、瓠瓜汤、冬瓜汤。当作汤的主材下锅后,妈妈就会吩咐我们从床下的陶瓷坛里摸出两个咸鸭蛋洗干净备用。腌制好的鸭蛋打在碗里,蛋清呈透明流体状,紧实的蛋黄却显示出很鲜亮的红黄色。等到铁锅里的汤水开始翻腾起来的时候,妈妈就会把碗里准备好的咸鸭蛋汁,画个大半圈冲到汤水里,等到锅里翻滚出白色的蛋花,汤就做好了。酷暑的晚餐,我们一家人都爱喝酸酸的西红柿汤,每天一大土钵热腾腾的汤,基本上都会在我和妹妹争夺汤里面美味油润的蛋黄的争吵声中告罄。
有时候因为碰上菜园青黄不接,或者是家里准备的菜不够的时候,咸鸭蛋就成了“主角”。通常是用菜刀将一个煮好的蛋一分为二,我和妹妹各执一半。但是切分蛋是一个很讲究的技巧,因为如果蛋黄分得不平均,那注定又有一场嘴皮官司要打。所以这个关系到“战争与和平”的重要事情,一般是由父亲操刀。父亲右手提刀,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将蛋拈起,迎着光细细端详蛋黄的位置,找准位置后果断下刀。大多数情况下,父亲切得极准,以至于妹妹左挑右选,拿不定主意。父亲则一边得意洋洋地笑着,一边小心地舔着刀刃上残留的蛋屑。
在我的印象中,咸鸭蛋对于我们家来说,还是比较稀缺的。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非常难得地各自分到了一个,讲好了个人要匀着吃。妹妹中餐很爽利地就把那个蛋消灭掉了,而我在中餐时只小心翼翼地“挖”了一小半,准备晚餐时好好地“馋一馋”妹妹的。谁曾想,中餐过后不久,家里来了两三个客人,其中还有一个小孩,他们都没有吃饭,母亲给我做了好大一会工作,好说歹说,让我把那个没有吃完的咸鸭蛋让出来给小客人吃了……后来这个事情成为我们家的一个保留笑话,爸爸妈妈讲了很多年。
上个世纪80年代末,读初中时,我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到城区求学。因为学校没有食堂,我要在叔叔的单位职工食堂去吃饭。那个单位距离学校有点远,而班里有一个老师酷爱拖堂,所以我经常吃不上晚饭。80年代末的市场经济好像还不够发达,街上几乎看不到晚餐后营业的面馆,或者是骑着三轮车叫卖馒头包子的。于是家里就在我周末放假回家时,准备几个煮好的咸鸭蛋给我带到住处。通常的情景是我从叔叔单位食堂吃了闭门羹后,一个人形单影只回到住处,泡一碗从家里带来的炒米,以一个咸鸭蛋当菜,如此解决一顿晚餐。
像很多人一样,一段特殊的经历对于后来的生活会产生很持续的影响。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,我一直不爱吃煮的咸鸭蛋。但人生很多时候是一个循环。现在想减肥,常常从网上购买了一些贝贝南瓜,蒸熟后作为晚餐,但单吃实在寡淡得难以下咽,于是这时候又想到了搭配咸鸭蛋。
每当熟悉的咸香在舌尖漫开时,三十多年前的灶台、陶坛、西红柿汤的烟火气突然都鲜活起来。我觉得这时候的咸鸭蛋是恰到好处的——原来不是味道变了,而是经历风霜的舌头,终于懂得了咸淡相宜的珍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