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苏月（仙桃人，现居武汉）

前几天晚饭后溜达，看见街角新开了家生鲜超市，脚就不由自主拐进去了。

推开门，冷气混着果蔬的香扑过来。然后，看见它们了——菱角。深紫的菱角，一个个蜷着尖儿，泡在水里，乖得很。那一刻眼睛突然热了，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
这可是我小时候的心头好啊！我赶紧拿了个塑料袋，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地挑了些个头饱满的装进去，就想立刻回去煮了，看看它还是不是那个味儿。拎着袋子，指尖隔着塑料传来菱角硬壳的触感，一下子就把我拽回了那个夏天。

我和庆庆，一人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，踩在被毒日头烤得滚烫的土路上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河边奔。爸妈千叮万嘱不让去，说河水齐腰深，掉下去就完了。可我们俩，哪管这些，心里头就惦记着那水里的菱角。

等我们呼哧带喘地跑到河边，眼前的景象让我俩傻眼了：翡翠般的菱叶密密匝匝铺满了大半条河，风一吹，掀起一片绿油油的浪。菱叶间还藏着几朵小白花，羞答答的，像撒在绿毯子上的小星星。庆庆拽了拽我胳膊，鼻尖上的汗亮晶晶的，我们俩没说话，就对着笑——那种“赚到了”的笑。然后小心翼翼往下挪，土坡滑得很，我抓着她的手，她攥着我的衣角，生怕一个趔趄滚进河里喂鱼。

我举着竹竿够菱叶，还差一截。庆庆在后面死死拽着我的衣角，声音都发紧：“慢点！慢点！别掉下去！”试了好几次，竹竿头终于勾住了一丛叶子，我憋着气，一点点往回拖。庆庆猴急地翻开叶片，上面挂着几个小不点菱角，尖尖的，比指甲盖还小一圈！我摘下一个，用牙使劲嗑开硬壳，白生生的果肉露出来，咬一口，一股清甜混着河水的凉气，猛地就在嘴里炸开了。

这一下子激发了我俩的斗志。我挪到一块大石头上站稳，双手死死攥紧竹竿，把近处的菱叶一股脑往岸边扒拉。河面上，被勾住的菱叶打着旋儿漂过来，搅起的水纹吓得小鱼乱窜。庆庆猫在岸边，眼疾手快地捞着漂过来的菱叶，嘴里还咋呼着：“快！那个！那个大！”

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。我这边竹竿一勾，她那边双手一抓，没一会儿功夫，湿漉漉的菱叶就在我俩脚边堆成了小山。捞得兴起，才想起叶子太多根本拖不动，只好蹲在岸边手忙脚乱地摘菱角。那尖尖的小牛角真扎手，庆庆看我指尖红了，捧起来就呼呼吹气，自己却被扎得龇牙咧嘴，还硬撑着撇嘴：“这算啥疼。”摘着摘着，我俩就忍不住偷偷咬开一个塞进嘴里，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，也顾不上擦，就看着对方沾着泥点子和汁水的傻脸，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
往回走时，我们拖着鼓鼓的蛇皮袋爬坡。回头瞅见庆庆头发上粘着草叶，活像个鸟窝，我指着她就哈哈大笑。她低头看看我，我那身宝贝的白 T恤白裤子，早就灰一道泥一道，湿乎乎地贴在身上，还溅满了泥点子。我俩互相指着对方，笑得直不起腰，眼泪都出来了。虽然狼狈，可那时候哪觉得狼狈啊，只觉得痛快——夏天就该是这样的，不是吗？

此刻，锅里的菱角正“叮叮”响着。揭开锅，夹起剥开深紫的壳，咬一口嫩白的肉，粉粉的，还有一种带着河水沁凉的清甜。

有些旧时光，是永远不会发霉的，它们藏在记忆的褶皱里，等着某个相似的瞬间，突然“啪”地绽开。就像这个夏天，那些莽撞的冒险，沾着泥点子的傻乐，还有那个和我一起滚得一身泥的姑娘……早就在岁月里，悄悄发酵，成了我生命里最踏实、最有烟火气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