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时光里的家国与亲情
陈良涛(黄冈人,现居鄂州)
这个国庆,我攥着两张火车票,陪年迈的父亲奔赴北京。对我而言,这是迟来的初见;对父亲,是隔了33年的回望。当火车驶入北京西站,站台广播里醇厚的京腔裹着秋阳漫来,忽然懂了——这座浸过三千年建城史、八百年建都史的城,早以无形脉络,牵着每个中国人的念想。我不过是荆楚大地一名普通上班族,却在踏上京城土地的瞬间,触到了血脉里滚烫的家国情怀。
读懂北京的庄严,要从一场升旗仪式开始。凌晨3点的街头浸着凉意,天安门广场已聚满来自天南海北的人。当晨光刺破天际,国旗护卫队的正步声由远及近,《义勇军进行曲》响起时,五星红旗缓缓上升,周遭人群自发合唱,歌声裹着秋风,攥得人心头发紧。我转头看父亲,他举着手机拍照,手指微颤,嘴角却扬着微笑。晨光落在他的白发上,也落在天安门红墙、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轮廓里。那一刻忽然明白,天安门从不是书本符号,是红墙黄瓦间藏着的民族筋骨,是每个中国人具象的信仰。
而这趟旅程,哪里是陪他看风景,分明是帮他拾回年轻时没来得及细品的、关于家国的滚烫时光。走进毛主席纪念堂,静默中尽是山河安稳。看着伟人遗容,忽然懂得,眼前的太平不是偶然,是革命先辈用热血铺就的坦途。广场的风与故宫的光交织,一边是革命史诗,一边是文化根脉——原来爱国,是回望来路的敬意,更是续写华章的底气。
走进故宫,才算触到古都脉搏。秋阳洒在太和殿琉璃瓦上,泛着琥珀光,檐角脊兽守着明清朝暮;乾清宫“正大光明”匾额下,似有朝会声穿破时空;慈宁宫花园的古菊沾着晨露,给宫殿添了烟火气。赶在日落前登景山,风带凉意,老城浸在暮色里,站在中轴线的中心,只见紫禁城铺展如棋盘,红墙金瓦映着暮色,天地间尽是庄严。沿阶而下,神武门亮起宫灯,朱红墙垣映着暮色,像幅会呼吸的古画;顺宫墙往角楼走,飞檐铜铃轻响,灯光轮廓倒映河面,碎成金辉,古都的夜便静了。
最让父亲动容的是八达岭长城,时隔33年再登,他扶着城墙感叹“好像比当年陡些”,白发被风掀起,脚步却稳健。我接过他手里的水杯,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鼻酸——岁月最温柔的事,莫过于让长大的我们,陪父母把年轻时的路再慢慢走一遍。
颐和园的昆明湖上,万寿山佛香阁倒影摇曳,长廊彩绘晕染着南北风光。父亲望着十七孔桥说:“这景像画儿一样。”可我望着雕梁画栋,却想起百年前的遗憾:慈禧耗国力修园林,致北洋海军无钱购炮,甲午海战全军覆没,这座美园终究刻着王朝沉落的印记。恭王府的雕梁画栋藏着两重光阴。和珅居此时聚敛财富,终因贪腐身死名裂;后归恭亲王奕,他办洋务、谋新政,想挽清廷颓势却难敌时代洪流。亭台楼阁间,藏着个人命运与时代兴衰的缠绕,连风都带着历史的叹息。
北京的鲜活,藏在胡同烟火里。坐着黄包车晃过什刹海,荷香与煎饼果子香撞满怀;五道营胡同的暮色中,咖啡馆冷萃香混着小酒馆木质调,店铺灯串亮起来,陶灯像留住的星子,花香缠上姑娘发梢,檐角风铃惊起墙根猫儿,把异乡人的孤单烘成甜。垂花门后,票友唱《锁麟囊》,京胡声绕着雕梁;雍和宫香火缭绕,人们双手合十藏着心愿;清华园林荫道上,自行车铃清脆;“鸟巢”“水立方”的钢铁线条,勾勒出古都的现代模样。
舌尖的滋味更让记忆升温。海碗居的炸酱面,父亲拌得满头大汗,说这味儿实在;胡同口驴打滚糯叽叽,黄豆粉香混着豆沙甜;初尝豆汁时差点劝退,就着焦圈竟品出醇厚,像解锁了老北京的味觉密码。导游推荐的胡同菜馆里,搪瓷盘盛着蒜泥茄子、豆角烧排骨,麻豆腐的醇厚在嘴里打转。吃着吃着,我们就懂了,老北京人把日子炖进菜里的实在,比菜味更让人记挂。
返程那日,夕阳把银锭桥染成金色,卖糖葫芦的吆喝声绕着胡同。望着眼前的景,想起故宫脊兽、长城的风、胡同京腔,眼眶发热。火车开动时,父亲望着远去的北京说:“这地方,来了就不想走。”我知道这不是告别。这座有三千年底蕴又有烟火气的城,早已在心里扎根。下次再来,要陪父亲看故宫落雪,在胡同晒午后太阳,再走一遍长城——把这场初见的眷恋,酿成更绵长的陪伴。

